12月6日

12月6日。早上8点钟柏林泰戈尔机场落地。汪工开车来接。
到家后,收拾一下,开始联系玎玎。已经联系不上了。家里电话没人接。约克手机转到留言,也不见回拨。
知道今天肯定出情况了。玎玎的日子是12月6日。真是这么准吗?一般不是都要错前错后的吗?
但是没了联系手段。只好没辙。干等着。隔段时间就拨次电话。
到了下午,忽然约克电话通了。忙问他们怎么样了。约克说今天早上玎玎有感觉,他们去了医院。但一直等到现在了,还没生。玎玎很疼。但身体状况都好。
问了医院。说是在克罗伊茨贝格区(Kreuzberg)。我知道那边居住土耳其族人很多。
在街上找了taxi,往医院赶。
医院挺大。约克电话还是不通。只好在医院里走,问着找。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。约克在病房里。他守一天了。他说病房区不准使手机。所以他的电话是关着的。
玎玎躺床上,白被单白枕套。脸上红通通。额头上冒着汗,是疼。因为脸红,所以人很好看。我就拿出来手机,想照张相。被玎玎看见,她大叫:别照!我只好把手机又揣兜里了。
约克告我,玎玎疼厉害,甚至不让人碰。“刚才一阵疼,嚷得一楼道听见,”他说:“但医生检查,说身体各方面都好。”好像那种疼,是来一阵一阵的。男人们都没经历过。
这部分是跟产科有关吧。但基本没人,走廊空的。看见两对德人,一对刚生完,男的抱着小贝比,女的跟着,在厅里慢走,像刚从刑讯下来,人似有不支。另一对,女的高大,极壮。大着肚子。站电梯门口,大哭,口中大叫:“我不愿意了,我不干了。”不忌旁人。男的小小心心喏喏唯唯,抱着搂着哄着劝着:“安静,安静。”电梯门开了。男的把女的哄进去。下楼透气去了罢。
长椅上坐两堆土耳其人。他们一般都是一来一堆,小姑子老姨子。都伊斯兰都包头巾。都欢言笑语。她们叽叽呱呱说土语,见我远远站着,大家就互相挪一挪空位,向我招呼,德语:“您来这儿坐吧。”颇有礼貌教养。约克看了说:“他们一般都是在生第3第4胎。生个孩子对他们容易极了。”
我们一直等。但不知还要等多久。人说,这个可没个准。
我想我还是走吧,不呆了。这事我不能乱掺。我知道凡有我掺和的事,尽幺蛾子。虽然最后结局都好,但何必呢。我不在呢,还许能多带些好运呢。
这次回来,就已经插曲不断了。先,被慕尼黑海关罚了近200个欧。理由莫名其妙,说是对我那个已经用近一年的苹果本征税。
之后,在离开安检时,我刚走几步,被一个老警官叫住,问说:“这是不是您的?”见他手上举一串钥匙,是我柏林家门的。安检时不知何故掉在传送带上。看见钥匙串,着实吓我一大跳。丢这串钥匙可不是儿戏。麻烦大了。我万分激动,上前将老警抱住,热拥。
又,在医院接待室查问玎玎,坐那儿和窗口人对话。把双肩包放旁边地上。之后拔腿起身。还不在这一处建筑,要去另一处。跑到另一处,上了电梯,觉肩头虚虚,忽想起双肩包没拿。人一下虚脱,吓得。双肩包里有苹果本,资料硬盘,北京取的许多欧,中国钱包,证件,银行卡,中国家门钥匙。丢了我人就毁了,尤其那堆硬盘文件。我跑得发疯。一下子冲进接待室,室内无人。双肩包微笑着,静静立地上,恶作剧似的。天,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啊!老天真慈悲哟,让及时发现。我抓起背包,有种死里逃生的轻快。出接待室,见外面走廊呆的人,尽黑胡子大胡子,都目光炯炯。怎么看都是沙漠强人。我知道是错觉,叫恐袭闹得。但是万幸,这之间没人进这接待室。若真沙漠强人,抢还不够呢,好像没不拾遗的道理。
我就回了家。吃北京带的方便面。煮的汤水,加的辣椒。弄得又烫又辣又防腐剂。好吃哟!之后困了,沙发上着了。后来电话来了,大约是两个钟头以后吧。我说:怎样?约克说:生了。我又说:怎样?他说:顺利。我说我去吧。他说那好吧。看来我不在场掺和,事情会变得顺利简单。此为又一明证。我就穿外套穿鞋又动身。这次坐地铁,不taxi了。临走冰箱里拿了一瓶冰镇啤酒,Becks牌子的。我喜欢它的清甜,爽口。
在医院看见玎玎。产后完全另一个样儿。脸不红了,白白的。额头没汗了,护士擦拭得干净。做了母亲,人有另一种好看。她说身上一点儿不疼,完全正常了。小贝比倒是一脸红通通的。玎玎给我看小东西。他正在吃大拇指。一嘬一嘬,嘴一努一努。腮帮大动,吃得投入,津津有味。玎玎把小手使劲拉,竟拉不出来。他已能睁眼。眼睁开,匆匆撇我一眼,又把眼闭上。一心去吃手指。玎玎说他腿长。“将来可能大个儿,约克就大个儿,”她说。
约克在楼下外面大门口抽电子烟。大门口聚一群烟民。医院里禁烟。
我们拥抱,祝贺。他说:玎玎的生产过程很快,干净利索,头先出来什么的。几个分钟的事。就是之前受苦了,那么疼。小家伙3.5公斤,比约克姐姐的儿子重。“Ich bin stolz auf Dingding,”他得意地说。这话译过来,是“我为玎玎骄傲”。而且,今天是圣尼古拉节,这天出生,德国认为是最好日子。生出的孩子叫Nikolaus Kind(尼古拉儿童)。
我把冰啤掏出来给他,说:“给你,祝贺。” 医院这晚,楼里咖啡厅关了。啤酒让他甚惊喜。没想到此刻能有此物。打开来,灌下一大口,“哈”地一声,说:“真棒,冰的!”感概:“这是我喝到的最棒的啤酒!”
我们站在大门口。约克拿着啤酒,我拿着烟。烟是中国的红塔山。医院门前是兰德维运河(Landwehrkanal),水溢满河床。河上荡漾着灯光,头上灿烂着星光。约克满脸喜悦:“Heute ist ein großer Tag(今天是一个伟大日子),”他对我说。
我匆忙爬上步梯,去赶晚间的地铁,回家。那站地铁是高架。列车已经到站,马上要开动。晚间地铁间隔要6分钟。我拼命跑,赶那趟车。但我得先打票。我冲到打票机,拿了车票打票。慌乱着票塞不进去。地铁厢里人看了,都慌忙用手挡住车门,不让关。我一步冲进车厢,口中大叫“danke!”这是德语的谢谢。
车过了选帝侯大街(Kurfürstenstraße),下去很多人。车空了。上来一个老人。身上脏破。手上拿着一叠报纸。走路已经艰难,站立且不稳。车开了。他清了喉咙,开始宣告:他是无家可归者。盼望大家几个小钱,买份他的报纸,给些救助。他并祝大家快乐幸福。这现象常见。那份报纸是份公益性新闻报,发给这些流浪人,他们去卖报,便可得些小钱。
车厢里那边坐一堆男女。呱呱呱大声,是外国言语,正在人人开心快乐。我想到我有张5欧纸票,在口袋,不在钱包。就把手伸进口袋,去摸那张纸币。老人在那边立着,看着男女,无所获。他站那儿不动了。嘴里絮絮叨叨,无助地重复那堆说词。我远远坐着,望着他,想人的晚年,易凄苦悲凉。看看车快到站,我怕他下车。心里对他说:真傻,你走过来呀。他听到我心里的话,转了身,慢慢向这边走来。沿途把报纸徒劳地伸给坐着的婆姨汉子。待他走近,看是亚裔嘴脸,打算过去。我把小票放他手上。说:不要您的报纸。他嘴唇嚅动,真诚说道:“谢谢您。神带给先生好运和幸福。”
我忽然有了感动。想到约克的话:“Heute ist ein großer Tag”。
12.2015 Berlin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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