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uzzle中文翻成“拼图”,本意是“迷惑不解”,“难题”的意思。这拼图也不知是谁发明的。把一张厚纸卡上的大画儿,切成成百上千个小块儿,每片小块儿形状都给弄得差不多,四边儿有凸有凹的,但仔细看又每个都不一样。然后混起来,乱成一包地卖给你,多少带了点儿不怀好意。
你得把它一片片地找出来,排好拼好,最终得到那张完整的画儿。因为拼出来不容易,所以把它挂到墙上,心里有种成功感,就有了种得意的味道,有了种要炫耀的心情。
我初到德国时,房东老太特意拉了我去看她挂在各屋墙上的拼图画。那都是些阿尔卑斯山的风景,每幅都有1000到5000片光景。“我儿子从小就迷拼图。这些都是他拼出来的。您来瞧这张大的。”老太太的语调儿得意,有明显地暗示。我明白我得夸两句才对。
可是我当时对这玩意儿没感觉。挂画就挂画呗,非把它切碎了,让人费力气拼好了再挂,有点儿恶作剧。所以随口敷衍说“不错不错。”语气显得不够热烈,老太有些失望,不甘心地说:“您瞧这张5000片的,他花了两天给拼出来了。这可是专业水平,您说不是吗?”
后来我才明白, “这张5000片的,他花了两天就拼出来了”是什么意思。
那玩意儿可真难拼!每一小片儿都一样,每一小片儿又都不一样。对一个具体位置,却又只有一片儿合适。而且非那片儿不可,别的都搁不上去。找对那一片儿可真不容易,越大的图越难拼。
你得从碎片儿堆里拿出一片儿来,在拼图包装盒的画儿上找它应该放在哪儿。或者反过来,对图上某个位置,在乱糟糟的一堆碎片中寻找应该是哪一片。你得辨形状,比颜色,在数百甚至上千片中寻找你要的那一片。这真是个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活儿。
用个朋友的评价:发明它的人一定是个坏人。
太太的父亲姚老太爷,早年在圣约翰。在街上送餐支撑上学。在教堂唱诗班唱Messiah。心境和性情被赞美诗唱得无限宽广。那年老太爷到德国来探亲,看到商店里卖拼图。回忆说起年轻时拼过,让人着迷。他说他很想重温一下那个迷。于是我们陪着老人家挑了两盒回来。老先生兴致勃勃,在家里腾出来个大桌子,铺了场面。开始拼。那是副1000片的。太太女儿都上了手。我一来忙,二来觉得花时间给拼图有些荒唐。只闲了在一旁偶尔看看,不动手。但有时动了心,也伸一手,找出一块来。结果这么三弄两弄,刚开始没留神,后来就上了贼船了。
那诱惑是不动声色的,老谋深算的。很隐蔽很狡猾。你在多次安放失败之后,终于找到了那块儿正确的。你把它按下去,它不大不小刚刚好,上下左右无比贴切。很爽的感觉。那是一种久经挫折终于“成功了”的快感。经得多了,挺顺气的,相当养人。你很想再体验一下这个过程,再享受到一回这种愉悦。于是又去寻找下一片儿,结果欲罢不能。这玩意儿跟抽鸦片似的,会有上瘾一说。
后来我们就都有了毛病,搜罗起拼图来。我们又去给朋友们推荐介绍,结果染病的不少,都是上瘾。我们拼各种品牌,拼各种画儿。从1000片,2000片,到后来拼5000片的。柏林工大的什么研究所里,走廊墙上我看到一张拼图画,墙那么高,半个走廊足有五六米长,不知是多少片的,得上万吧。天!真是世有高人。有一个拼图我印象最深。它不大,才区区500片,但拼了仨礼拜,费死了牛劲。它是一大片黄花地,黑线条儿和黄颜色驳杂鲜亮,乱七八糟昏搅着,让人看不清边缘形状,严重地干扰视觉。于是很难拼。但这玩意儿怪,大难度增加大快感。这有点儿像性虐,据说痛苦和磨难增加快感。
拼图品牌最好的又是德国的:Ravensburger,拉文斯堡的。你如果把个拉文斯堡的小块儿按到了它的正确位置上,它周围会没一点间隙,贴得天衣无缝。你左右晃它,它不动丝毫。如果是块错的,无论形状多么近似,会怎么也放不合适。别的拼图我试过,有时要出位置错了也能凑合放上去的毛病。而拉文斯堡的拼图切得精细准确。它的图拼好后,两手可以捏了画一边儿的两端,把画儿整个拉起来,碎块儿不会散开来。真是见鬼,它怎么切的?!
到后来才有的体会,这拼图益智益心,挺好。得感谢它的发明人。你细想拼图的整个过程,那是个成百上千次“挫折后成功”的小过程的总合。待整个画儿终于拼成,你看那画儿上,块块皆有辛苦,块块被安放得精致,因此而心生欢乐。这是一种对历经艰辛而终有所成的心理体验。虽是个小小游戏,很磨砺心性。它系列性地给你制造困难,系列性地给你制造成功。叫你不断历挫折而后生喜悦。由此教你要有耐性,要有韧性。它鼓动的是,要你心存追求锲而不舍取道成功的欲望。
许多事,有它有趣的道理。我们细心去想,会受到益处。
2008.03. 北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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