柏林街上,可以见到卖烤鸡。那是一种快餐。好吃。合国人的口,也合国人的胃。
烤鸡过去便宜。80年代市面用马克,一只烤鸡6马克。现在是7欧8欧一只。1个欧换2马克,8欧就是16马克。
烤鸡烤箱一般是大铁柜,上面大玻璃门。透过玻璃门,看见一排排铁杆子。每个杆子穿一串烤鸡。一大排铁杆子就是一大排烤鸡。都随杆子慢慢在转。很有可观。柜内大灯黄光,照得温暖。烤鸡们个个喜滋滋,肉滚滚,油吱吱,黄澄澄。酥皮上烤出个焦模样。形色双佳,讨人喜欢。
我那是刚到德国。这式子的烤鸡,在国内没见过更没吃过。看着这么漂亮烤鸡,不能自已。人被鸡勾着,站铺子前细看。叹气。那些串成排的、涂了料的、烤半焦的鸡们,真是受看。鸡别有毛,这么样的光鸡一烤,比站着的带毛的活鸡好看太多。
还记得那个第一次。是在柏林动物园火车站,旁边Bilka超市的烤鸡摊。它的烤鸡非常好吃。那是很早的事了,Bilka超市早都不在了。
那只烤鸡装纸袋。接过来打开,上手开撕。西餐中,鸡是可以用手撕吃的,不算犯规。便是英女皇家宴,吃鸡上手也是允许。记得先就赶忙掰下一腿。琵琶腿一向可人,系心仪之物。烤鸡的那腿,皱皮焦黄,津津油亮,是真正色诱。等不及连皮带肉一大块咬嘴里,皮酥肉嫩,真香!那肉,带的淡淡的咸。口味非常亲民。这咸,鸡肉本身自带,不干鸡皮所敷味料何事。德国食品味道,都淡淡。不过分不嚣张,因而恰到好处。这皮这肉,跟了超市买的美国白面包片,洋人叫吐司港人叫多士的一起吃,味道太好。这是刚到国外,只知道吃白面包是高干是细粮。不懂面包应该吃麸皮的杂粮的黑麦的。
我于是疯狂热爱烤鸡。那时人尚未年老,正廉颇能饭我辈能鸡。每顿轻松吃掉一整只,实在是穷凶恶极。
国内后来也引进有烤鸡箱。在北京超市见各种烤鸡,名堂很多,黑胡椒烤鸡,奥尔良烤鸡,孜然烤鸡,招牌烤鸡。我一一尝过,都不觉精彩。味儿不舒服,味儿也没进去。有的还带的略甜,败笔。相比柏林烤鸡,咸鲜、焦香、肉嫩有汁儿,口味正派。正派口味让人舒服。就法棍就面包,百吃不厌。我一直想搞清楚它刷的是什么料,想在国内烤箱试制。不成。味儿就是不如柏林烤鸡摊买来烤得香。不解何故。
国内烤不行。烧行。有名的都是烧鸡,没烤鸡。而洋人不见烧鸡,都是烤鸡。国内的烧,名鸡诸如道口烧鸡,符离集烧鸡,德州扒鸡,沟帮子扒鸡,不外都老汤加料加药,都是有水参与的煮的方式。文火多时,锅中卤烧汤烧,为要五香透骨,烧到脱骨烧到香烂。但我觉这号汤烧水煮,味道虽好,都不比南京盐水鸭。那鸭子腌制简单,热盐热花椒搓抹内外。汤熟斩件。它那咸,也是淡淡。只是比柏林烤鸡略咸。味道文雅,当是骚客下酒物。它招喜爱,也是在口味正派让人舒服。
这火烤与水煮,毫无疑问,烤的起源最先。人有火堆,想到烤很自然。很早诗经《小雅》就烤。《瓠叶》是“炮之燔之”,《楚茨》是“或燔或炙”。这炮,是带毛烤,迹近蒙昧。燔和炙文明些:“燔者,火烧之名。炙者,远火之称”,当是近火大火和远火文火之别。肉大火,故燔。肝小火,故炙。中国先民大概先炮呀燔呀炙呀什么的,但马上发明了陶,不烤了,加上弄回来的都一堆菽黍蕨薇,就是豆子谷子菜叶子,于是水煮起来了。后来发明甑甗,就又汽蒸起来了。饮食学人说:烤在中国烹调中,从未成为主流。观察正确。这便与洋人有不同。因此洋人烤鸡,国人烧鸡。
读书,说就是这个陶,极大影响了中国的烹饪和吃喝。古人用煮用蒸,是陶器水熟汽熟方式。这与中东人欧洲人牧羊牧牛,整块肉或大块肉架火上直接烤,火熟的方式完全不同。游牧人多肉,肉宜火烤。农耕人多谷物植物,不宜直接火烤,宜煮宜蒸。陶在中国发明极早。先民们还没顾上文字就先想着去发明陶。7千年前仰韶文化有陶,是彩陶,6千年前大汶口文化也有,是黑陶。那时候人,都还文盲,因为字儿还没发明。
这话扯远。本是在说吃烤鸡,却扯出了一堆远古洪荒之事。
柏林小吃摊或烤鸡店,与烤鸡配着卖的,通常是个炸薯条。要么,给你配块小面包,配勺沙拉菜。别的没了。没汤水,没蒸米饭煮面条的事儿。我每次买了烤鸡,拿着。跑超市拿袋吐司,就是那个长方形的美式切片白面包,就着,撕了吃。自由行旅友,在街上为快餐省事,确实可以不妨像我这么干上一回,得回体验。吃它一只半只,配两片吐司,能很好果腹饱肚效果。其实我看这烤鸡,是为白口吃的,不需要非得就什么吃。烤鸡不重味厚味,不宜作下饭菜。白口吃很香。拿来喝啤酒,倒是不错主意。
于是,坐哪儿,弄一扎生啤黑啤。撕了鸡,带着焦皮。大口吃鸡,大口冰啤。舒服。傍晚街上,烤鸡半只鲜啤一杯,就着夕阳,吃着喝着。人松弛下来。只这两样,也能是一顿。人生可以简单。且没吃面包没吃碳水化合物,起码在心理上,应该健康饮食吧。
四句:
白肉切开嫩如饴
焦皮入味好冰啤
出山犹是山中胃
吃得咸香一整鸡
08.2018. Berlin
n2023041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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