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耳曼民族很有特点。起码德国警察和法国警察就有挺大的区别。在欧洲待着,你可能会有什么事儿要去找警察申办。如果是法国警察,你去求他,管用。你最好是个女孩儿,再不妨显了副柔弱无助样儿。或者哭,也管用。那包你一路绿灯通行无阻。法国警察都吃软,容易惜香怜玉。
在德国来这套就不行了。德国警察绝对地欺软怕硬。你越求他,他越不卖你的帐。你得比他凶才成。这么说吧,他说一句,你得还他两句。他冲你喊,你得朝他吼。他若拍了桌子,你马上跟着也拍。他要是失口说:你给我滚出去。你可得赶紧抓住,这是个理儿,对他正色地说:你用语言侮辱了我,我去找你们头儿来叫你给我道歉。这样干了,你的事儿基本就成了。
德国人不通融,只认规矩条款,这我有过多次经历。每逢遇到有什么要跟警察或衙门打交道,不能马上就去,得去找相应法律书和文件什么的来读。然后把有关的条款都写在纸条上。去谈话时心态得放正,你不是要去求他,你是拿了法律条款,去给他们上课的。办事儿的官员们往往先断然说不行,或不能办。你用不着慌,从容拿出条款,和他共同学习共同提高。他若发觉你的条款来得有经典有道理,并不饰非,也不懂找台阶,会当场说:“啊哈,你对,我的错。”立刻同意给你办,非常痛快。有时你甚至会觉得那脑瓜儿直得有点儿可爱。
我推想德国人确实很适合当士兵,傻乎乎地守纪律,乖乖地听指挥,脑子里缺了根凡事还可以不守规矩的活筋。前面山上有挺机枪扫射,让德国兵冲,德国兵就都去冲。这事儿换了老美,天上如果没他们的拉帕奇,天上的拉帕奇如果没放汽油火箭把山上的敌人都烧死,大概没人会站起来往前走。不过有人跟我说,老美也有道理。因为据说老美都是干的雇佣兵,雇佣兵是为挣钱来的。把自己给打死了,岂不连本儿都赔了?
我知道一个德国朋友,迷上了中国茶。几年前曾在柏林开了个中国小茶馆。他从中国弄来各种绿茶。那些出口绿茶都附了简单的用法说明,标明该茶需要泡几分钟。各种茶标的冲泡时间都不太相同。这当然不必认真,那些时间数字大概都是随手写上去的。但这位德国仁兄仔细地看说明,感到问题十分严重。最后想了个大概只有德国人才能想出来的办法。他加大茶馆投资,买了一批闹钟回来。每个来喝茶的人都发一个,并按茶的说明把闹钟置好不同的时间。告诉茶客说:闹钟响后开喝。茶客都认真听话,都乖乖坐好,或读书,或看报,或干等,再无其它动作。闹钟一响,手脚忙乱,开始倒茶。茶馆里闹钟铃声此起彼伏,场面滑稽可爱。
德国人的这种认本儿照章的习惯,使得他们不善于灵活变通地行事。几年前有次在北京,德国使馆举办德商在华商务问题研讨会。商务参赞是个女强人,体态修长,思路清晰,办事干练。她在演讲中抱怨说,在中国,最困难的是没有条文规矩可循。或者有纸面条文,但中国人全不按它办。一切都要靠其它复杂的关系来解决。习惯了照章办事的德国人,在中国商场官场复杂人际关系的漩涡中茫然不知所措,有点儿找不着北。商务参赞形容这漩涡说,我们像是要在这么一场足球赛里射门,那个该死的球门自己在跑。
但德国人凭这种对事认真严谨的劲头,在许多制造技术方面都独占风光。尤其那些精密机械制造产品,光学产品,来不得马虎和糊弄。于是德国这些产品的品质一直世上无匹。
凡事儿硬梆梆地守规守矩,就没了趣味,不容易生出幽默,更不容易闹浪漫蒂克。德国的文化人,除了歌德海涅席勒几个大腕儿外,有点儿寥若晨星。不像隔壁法国的文学界,里面闹哄哄的群星灿烂。
但这种凡事要讲究个道理的劲头儿,搞不好就弄出大科学家和大哲学家来。德国在数学物理和哲学界里世界级的泰斗们,个个光芒万丈,让人目眩。
凡事讲理大概也不影响对音乐的感觉,好像是个德国人就都能弹点儿曲子。我从前的那个房东老头,退休后守着他那三间房过日子。老头养着个两边上翘的胡子,像个俾斯麦时的旧人物。他手指短粗,红如胡萝卜,却也弹钢琴。看他的手在钢琴键上滑过,几乎不见手指在动。胡萝卜下面能流出来那样轻盈的乐曲来,真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。
说来说去,实际上德国人两个优点:认真,遵守规则。而这都是我们不容易愿意干的。
周末我在柏林跳蚤市场闲逛。看见摊子上有个半导体收音机。我拿过来,打开开关,调到新闻台,发现音质很清晰。我问摆摊儿的德国老头儿:“是好的吗?”老头儿拿过收音机来说:“哦,它是有毛病的,”翻过来指给我看:“盒子的这个角儿摔破过,这儿是我沾上去的。”
朋友们听了说:真是傻。
我叹口气:我们还是少点儿聪明吧。
08.2006 Berli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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