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牛班的春天

中午去妞子那儿,混了顿中饭。妞子给我推荐法国影片“放牛班的春天”。片名的法文是Les Choristes。Les是个介词,Choristes是复数“歌手”的意思。早先这电影被翻的是“一群夜莺”,和原词贴点儿边。现在陆客翻“放牛班的春天”,显然有底气,根据了剧情,一个工读学校的大乱班给管好了,译者不羁原文,发挥翻译。这是林琴南早年把“Ivanhoe”(艾文荷)自由发挥译成“撒克逊劫后英雄略”的路数。
妞子拿给我一部7吋mini平板。说是:你在地铁上要坐俩小时,你用它看,不耽误你平常时间。怕我不看,唠叨叮嘱说:“电影虽然是法文的,有中文字幕,不影响看。这片子很值得看,挺感人。它是我的收藏片儿,”又忙得打开平板:“来来,我给你看几段镜头,给你听听这几段童声。”
妞子识味。不是指她吃食上懂口味,是在书籍文章诗词图画上都自有口味,情趣不沾俗恶。我记着妞子的话。在地铁上找到个角落,坐下打开平板,戴好耳机,把招恨的地铁电视广告挡在外面。把放牛班放出来。这是地铁4号线,我要从北大东门坐到枣园,得30多站,我想我在车上能把这电影看完吧。
主角叫马修,一个秃顶老男人。总是胖胖的,总是笑嘻嘻的,好兵帅克的味道。他人处底层逢逆境,遇许多不顺,总是善良心肠,总是好心态,让我喜欢上了。这是个音乐人,无门无名。潦倒着到一个乡间育儿学校去当教师。那育儿学校应该类似我们工读学校,多是问题儿童。那帮孩子乱的,打闹不服马修管教,喊他秃子,画他漫画,给他下绊,抢他的包扔他的包,偷他的皮夹查他的文件。校长是糟糕的世人,缺品行少教养。马修护着对他作恶的孩子,宽恕过错,启发悔意。这里让人感动的是,他的举动没有刻意,天性自然。
这种向善的人心,而今在伟大斗争的当代似乎奇缺。这品性能让马修看到孩子们身上美好的潜在。他发现了孩子们喜欢唱歌。他为此发作激情,写歌曲,就专为这些孩子们写。他引导孩子们学唱歌,和校长争执,组织合唱团。当影片中的童声合唱银铃般纯净地响起来时:
黑夜中的方向 希望之光 生命的热忱 荣耀之路
童年的欢乐 转瞬消逝被遗忘 一道绚烂金光 在小路尽头闪亮
当你想到这曾经是多么糟糕的一群坏小子时,你知道那是人性深处的天籁之声。我对影片的编导生出感激。感激他们做出的呼唤,呼唤美好的人心人性。我对所有呼唤人性的努力都充满感激。前后世纪这些不懈的努力,给了人文明的启蒙。人类从仇恨杀戮暴力专制的概念意识里走出来,生出对博爱自由宽恕包容精神的觉悟与认知。这些意识认知,使人类从中世纪进到现代。这应该是民族和社会用以启迪它民众心智的精神。我感到我们的缺乏,所以我的感激强烈。
我被这电影弄得走神,在坐那儿胡想。我想到我在这儿没见过这式儿的影片,对不住,一部也没有。我不看影视剧。他们耍猴似地没完没了,意淫胜仗的戏,儿戏历史的戏。让人内心禁不住,会生出厌恶和鄙夷。因为不上当,能觉出事情可恶。“唉,总不上当也不好,活着累,”我沮丧地想。
地铁到了枣园站,可是影片没看完。我托着平板,提着背包。在车站厅找了个座儿,坐下来继续看。座儿是铁皮的,冰凉冰凉。但是,不走了。唉,那段童声合唱的歌声正向你飞来:
海面上的清风 托起了轻盈的飞鹭 从白雪皑皑的大地飞来 冬日稍瞬即逝的气息 远方你的回声飘离了 西班牙的城堡 在回旋的风中转向 展开你的翅膀 在灰色晨曦中 找寻通往彩虹的路 揭开春之序幕
这单纯美丽的抒情,“谁要是装了满脑子这式儿的童话,在现实世界会被撞粉碎,”我想。这时听到响起来主角男孩对全段的独唱,那童音清脆,有勇敢宣示的含义:
海面上的清风 托起了轻盈的飞鹭 停落孤岛的礁岩处 冬日稍瞬即逝的气息 你的喘息终于远去了 融入群山深处
小男孩金银般的童音,带有女声的音色,童话般唱出最后的一句:
海面上宁静如初
画面是男孩独唱的脸部特写。宁静如初,我记住了,那双明亮稚气的灰眼睛。
我就在大厅里坐着,坐了快半个小时,任身边地铁一趟趟开进开出,看这电影,陪着马修。看他最后被校长开除,赶出校门。并不准孩子们送他。马修提着背包,孤独一人走出校门。没有一个孩子来送他,心情凄凉。转过学校粗糙的石砌碉楼,地上一片纸飞镖。他捡起飞镖,看到孩子们纸上幼稚的笔迹,带了错字,写满向他道别祝福的话。他抬头看石楼高高的窗口,窗口敞开着。一霎那,从里面飞出一片纸飞镖。飞镖飞旋在空中,像马修歌词的诗句:
在回旋的风中转向 展开你的翅膀 在灰色晨曦中 找寻通往彩虹的路
窗口里伸出无数孩子们的手,纷纷挥舞着向他告别。孩子们清澈的歌声再次响起:
风中飞舞的风筝 请你别停下 飞向大海 飘向高空 一个孩子在望着你呐
在那暴风雨中 你高扬着翅膀 别忘了飞回我身旁
那一刻,我为这歌声,为揭示的这人心的真挚感动。脸上感到湿湿,伸手去掏纸巾。我搞不清是鼻涕是眼泪。但我认为是鼻涕,“车站厅里坐的太冷,我要感冒了,”我想。
我把平板放进背包,向站外走去。车站外面,天已黑下来了。四下浓浓的阴霾,十米开外一片迷濛。空中飘了细的碎雪,行人模糊,影如鬼魅。我们的前路已经分辨不清。但我迈步走入昏暗,耳朵里响起孩子们清澈纯净的歌声。
2013.02.北京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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