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巴
我在SiegmundsHof学生宿舍搬过两次家,最早住HausB,后来搬到HausO去了。
HausO是双人大房。得到它不容易。那时姚建已经到了德国。HausB的单人房间小,我们需要间双人房。SigmundsHof的规矩是,HausO的空房间,要抽签决定。这事儿由宿舍学生自治会管。那个学期末,有人搬走,HausO有了几间空房,我们去抽签。晚上在管理处的房间里,看见来参加抽签的人很多。觉得没戏。不料,抽签前学生会的人先行询问:这里有没有合法夫妻。我说我们是,并有文件。结果就这么一对夫妻,其他人都是野鸳鸯。学生会的人是个德国小伙儿,亚麻头发。高高大大。宣布说:现共有三套空房。一套给这对中国夫妻。剩下的两套进行抽签。
纳赛尔是我那时在HausO的邻居。他是巴基斯坦人。一米九的大个子,下巴至脖子一片黢青。我想如果他不刮胡子,那会是一大把絡腮胡。他敞开衬衫,见到厚厚的胸毛,熊一样。再配上他酱色的皮肤,凸凹的肌肉块。是雄性伟男的形象,是公头羊的形象。因而他有众多漂亮的女朋友环绕。德国girl外国girl都有。有时两女共寝,相聚甚安相拥甚欢,无隙。
我就没见这巴基斯坦人怎么做饭。弄不懂他吃什么。终于有一天看他在厨房,他说他要做饭了。我那天有空。就旁边拉了把椅子,坐下来看。是好奇。
老巴拉开冰箱门,开始在里面找。最后从冰箱里拿出一小坨儿牛肉,筐子里找了三根胡萝卜两颗土豆一头洋葱。他把几样东西切块儿,扔到个大平锅里。又把牛油切了一大块儿,放那锅里。尔后拿出来一堆调料袋儿,对了锅一通乱撒。我知道那袋儿里不外是辣椒胡椒豆蔻咖喱之类。这时见他拿出一大把香蕉,也不剥皮,在案板上连皮切厚片儿。厚片儿切了一大堆,也丢到了锅里。最后,往锅里倒进一堆生大米。把我看得,眼睛都快瞪出来了。他到这时,才打开电炉。平锅搁到电炉盘上,拿了个木铲,开始在锅里搅和。
眼见那锅渐渐热了起来,眼见锅里渐渐开始搅成一锅糊涂。眼见香蕉肉渐渐化成稠糊的酱,脱离了香蕉皮。香蕉皮成一个个小圈儿状,搅在里头。最后,老巴说:好了。就把锅里的盛到个大平盘上,那是五颜六色的一大团稠糊子,堆得高高,冒着热气,极烫。
老巴的几个乡党每人拿个盘子,早已在一旁等候着。这时都拉开椅子,围桌坐下,纷纷向大平盘伸出手来。手臂上绒绒的黑毛匝密,像动物的筋爪。每个人从盘里抓出来热热的一团。把那个团儿在五个指头间反复颠弄,最后颠成个球状,很圆。然后,五指并拢,托了那球,往嘴里送。同时伸了头向前,把那球儿迎送入口。而后鼓嘴大嚼,脸上露出满意。
我看着他们用手,灵巧的颠出团子。想着这还真得有点儿技术。我知道他们只准用右手。不可以用左手。这规矩谁破坏了会惹麻烦。
纳赛尔热情地邀我,说:“来呀,谢!坐下来一块儿吃吧!”我赶紧谢他,有礼貌地婉拒。我很馋好吃东西。但是对陌生的稀奇古怪的吃食,不勇敢,缺失冒险精神。
西班牙番茄汤
我和托马斯一起去吃饭。那是街边一个西班牙小馆子。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,我们进去,里面没人。只在吧台边的角落里,坐个老头儿,看报纸。面前是吃剩的盘子。一片面包,半块黄油。
托马斯坐下来,要了份番茄汤。“西班牙的番茄汤很好吃,”他说:“汤是带面包的。就够了。”我学了他的样儿,对跑堂说:“我也要份番茄汤。”跑堂黑头发锃亮,唐璜似的像个花花公子,笑嘻嘻地走了。
一阵儿跑堂来了。桌上放一个小篮儿,里面是切的白面包片。摆上小碟的黄油。一人面前放了一盘汤。盘子不是平盘,宽边,中间凹下去,盛着那汤,鲜艳的红颜色,稠稠的。汤上面弯弯曲曲,细细一缕黄色的稀奶酪。
我学着托马斯,往汤里洒胡椒。我们转磨瓶,黑胡椒在汤面上洒了厚厚一层。我拿了个勺子,吃了一口汤。天!酸的要命。非常的烫。里面不见番茄,我觉得是用的很浓的番茄酱熬的。没有别的味道,就是个酸。那不是我们意识里的汤,它是糊子,跟老北京的老面茶一样稠。我抬头去看托马斯。
托马斯用个勺,把稀奶酪搅一搅。放下勺子,他伸手去拿面包。见他掰块面包,用面包刮一团盘里的糊子,丢到嘴里。闭了嘴,大嚼。脸上笑容灿烂。
后来知道了。西班牙人吃饭,不用刀叉,也不用手抓。撕块面包,当餐具。手拿面包块儿,很灵巧,把菜肉汤汁什么的,连沾带抹地刮上来,连汤菜带餐具那么咬上一口。最后餐具和菜和汤同时一起吃光,两手却干干净净,相当技巧。
能用面包吃汤,是用面包把汤抹上来吃。第一汤比较浓。第二,西方人说吃汤,不说喝汤。汤是不能像茶咖啡什么的用嘴贴了碗沿或杯子沿去喝的。只能用勺舀了吃。西方人搞不懂,中国人是怎么用筷子吃汤的。他们不懂我们可以嘴贴了碗边儿“喝”汤。同样,我们可以嘴贴了碗边儿,把饭扒进嘴里。看洋人用筷子,几粒米几粒米地夹饭吃。真是艰难。
这番茄汤,就着面包块,慢慢吃下去,渐渐觉出好吃起来。关键是它非常烫。又酸,又烫,又稠,吃到肚子里就很舒服。临到吃完,竟浅浅的有了瘾头。有话道是:佳人最忆初逢时。佳味也如是。这首次的相逢,生出了对西班牙番茄汤酸浓的爱意。一盘浓汤,两片面包,一顿也就够了。挺便宜。是典型的学生餐。托马斯告诉我:“这番茄汤在工大食堂的快餐那儿也有卖。味道还可以。”
后来我在工大学生食堂,找到了卖那个番茄汤的地方。我也不用勺,用面包抹了吃。用最后一块面包把汤盘刮得干净。好吃!我向国内刚来的同学热情推荐,说:“西班牙的番茄汤很好吃。带两片面包。就够了。”
地铁
这是柏林的2号地铁线,它路过Ernst-Reuter广场。那是柏林工大总部。在工大的时候,有一阵,我每天坐2号线,去学校上课。
车厢里人不算多。一个穿夹克的汉子,不高,有点儿壮。很不起眼,混了跟着其他乘客上了车。上车后,就在门口站着。车开过去两站,那汉子忽然宣布说:“Fahrausweiskontrolle(车票检查)。”声音不算太高。同时手里举起一个小牌子,那是证件。大家都抬头看他。我去看另几个车门口,也各有着不同衣服的便衣男女,把着门,做着同样的宣布和动作。
这是遇到地铁查票。
柏林地铁跟巴黎跟北京不一样。巴黎北京用带磁条的票,过票口去刷,靠个小栅栏门控制出入。柏林要求乘客自己去售票机买票,然后去打卡机打上乘车的时间地点,规矩是凭此才可以合法上车。但是站台根本没栅栏,也没关口闸口。地铁站都大大咧咧,一个工作人员也看不见。完全敞着,任人上下。没人管,谁爱干嘛干嘛。八百年或许我们能碰上像今天这样一回查票的。跟碰上地震碰上火山似的稀罕。我高兴极了。甚至可以说叫开心。感觉今天这车票用得真值!还竟然掏出来给人看了一回。
大家都举起车票。查票的拿过来仔细看,他要核对打卡,时间和地点。然后说“谢谢”。那汉子转了一圈,很快就查完了。看来大家都有票。他仍站在门口,很平静。车到了一站。他平静地下去了。他那一伙人也都平静地下去了。
那人临下去时,不经意似地,朝一个角落挥一下手,示意那个坐着的人跟他下去。大家看看,那是个年轻人,面无表情。低了头,跟着下去了。大家都知道,那是个没票的。说明他们查着了一个。这查着的,就在站台上处理。很简单:罚款40马克。交了钱,然后给开张单子,互相说声再见,走人。不找单位找领导找家长。整个过程,没有要张扬的意识。公事公办,很低调。
很早时候,曾碰到过一次查票。和我同行的同学,慌张起来。他跟查票人解释说他不是逃票,他有月票。今天他换了件衫子,票给忘在家里了。查票人要他下车。我陪了下去。查票人记了一下他的情况,说:下次记得。放行走了。
但是,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。现在的罚款,涨到40欧,又经过60欧,变到80欧了。学生忘记带月票,也不放过了,罚7欧。是有人经历过,告诉我的这事儿。但是地铁还和从前一样,没闸口,不检票,自己打票机上打时戳。敞开上下,没人管。
Ernst-Reuter-Haus大楼管理员
Ernst-Reuter-Haus大楼老式儿,盖得凿实,四平八稳,老气横秋。系里BILUS项目组奇怪,不呆在工大信息系主楼,跑到这座大楼来,在它侧翼二层西边占了几间屋子。装的一堆SUN工作站。这楼里特别杂。感觉是座社会上的楼。里面好像还有其它柏林工大的单位。然后就是外边儿的。好多机构组织,有政府衙门,有公司。彼此互不来往。
楼的后面是个大院子,长形,草坪,砖道。沿着楼,砖地上画有停车位。停着汽车。我那时在BILUS组做事。Ernst-Reuter-Haus大楼在6月17日大街上,离SigmundsHof学生宿舍很近。我平时不开车。但我手头有辆旧车,很破。
有天下小雨,我把车开来了。停在楼后院子里的停车位上。到晚上我去拿车。发现大灯开着,光已经微弱。我想起来,是下雨天暗,开了车大灯,停车离开时忘关灯了。我心说不妙。赶紧去打火,拧了钥匙,车没一点儿反应。蓄电池电跑光,车打不着了。
我没办法,跑回办公室给高晓阳打电话。他说正跟他教授有点儿事,他得晚点过来。天全黑了,他才过来。这时姚建也来了。高开着他的车进了大楼后院。停在我车旁边。我们打开发动机盖,拿了电缆,准备用高车上的电瓶把我的车打着。
我们拿了个大手电照着,正在弄。忽听一声大叫,很歇斯底里:“Scheiße!是谁叫你们在这儿开修车铺的?”Scheiße这词儿很著名,相当于英语“Shit”。它用途宽泛,根据上下文和语境。可酌情翻成妈的,操,混蛋等各种脏话。学德语时,女老师介绍这词都很不好意思,说使用它的人一般很缺教养。这Scheiße的叫唤,让大家吓一跳。灯影里,不知何时窜出一老头,突然立在面前。不高,甚粗壮。灯光照着,脸膛红,脖子红,胳膊红。不知平时就红还是此刻过于亢奋。
我们猜想他大概是个大楼管理员或看门人之类。不懂怎么惹着他了。就试图解释,说车没电,打着了,马上就走。老头根本不听,打断解释,粗暴地“哐”一声,把发动机盖扣下来。嘴里大叫:“出去,出去,Scheiße都给我出去!”
那发动机盖虽然扣下来,可电缆还接着。我见状赶紧打火。一打,着了。我们拔电缆,盖盖子,纷纷跳上车,抱头鼠窜。这时听老头在后面大骂,声音宏亮,骂的竟然是:“Du
Arschloch
Japaner!”那话直译是:你(们)这屁眼一样的日本人。我们都先一愣,接着所有人都“哗”的一下大笑起来。笑得差点儿背过气去。开心哟,骂得真好!这个Arschloch是一个极脏的骂人词儿,轻易没人用的。我原以为就德国人用。后来发现老美也用,他们骂说:“asshole”,看中的是同一个器官,可见文化同脉。
后来知道这老头是大楼管理员。他就住一楼东边向着院子的一间屋子里。那里有门可直通后院。他在他门前空地划出个小角落,种些花,摆上桌凳,还围上点儿什么。平日坐那儿晒太阳。那地界儿成了他私人领地。别人碰不得。显然他不喜欢人家在后院停车。更别说大晚上的在那儿折腾车了。
过了两天,我开了车来,想停后院。是想着要帮组里去买饮料。准备开车去拉。在进后院大门的时候,看见那个老头站在那儿。他看见了我,脸竟一下涨红了。就见他双脚一蹦,两手张开,两腿叉开,蹦成个大字。挡在我车前,不让我进。我惹他不起,乖乖倒车。把车开到楼前边停下来。
上楼到办公室,见到组里的人。我说我车停外边了。开不进后院来,楼里的老头不让。大家就摇头。组里的约克是个大个子,听了摩拳擦掌,说:“走,我跟你一块儿下去。我们把车开进来。”组长库特也说:“一会儿买水,约克跟你一块儿去吧。车还停后院。你可以停的,没人能禁止。”我就跟约克一块儿下楼。坐我车一块儿进后院。远远见老头还站院子门口。我很开心,要看老头如何与约克碰撞。以为有场好戏。那老头儿看见我,刚要发作,一瞥眼看见旁边坐着约克。这老儿!着实让人惊讶。竟把头转了,仰起,两眼望天,佯做看云状。我给油,车照直开,扬长而入。大模样停到院子里。心里鄙夷:这德国人,真是软的欺负硬的怕。
这楼后院是公共的,是规定可以停车的。我知道老头儿这行径。他是看见是外国人,才跳,才想跳,才敢跳。新纳粹的种子是播在这样民众的土壤里的。
新纳粹
80年代末。我还在大学。我的大学熟人,安德丽雅跟我说:“我在很多场合,都不敢给德国喊好。因为总觉的那是纳粹。”安德丽雅是汉学家,她能说很好的汉语四声,是那时柏林口译界著名的三大家之一。她这意识,第一次听到时,让我惊讶。她给我解释:“我只有在足球比赛时觉得可以给德国叫好。因为那是体育比赛。大学里许多人有这种想法。”
在德国,排斥外国人,被隐隐地看成是有纳粹倾向。典型的句子:“Deutschland den Deutschen! Ausländer
raus!”(德国是德国人的德国!外国人滚出去!)是公认的纳粹口号。哪个议员说这话,他立刻当不成了。另外的一句,“Ich bin
stolz,als ein Deutscher zu
sein!”(我为我是个德国人而骄傲!)是新纳粹口号。高层的,受过良好教育的士绅,没有一个人会说这话。喊这口号的是胳膊上刺了青,脖子粗红的闲汉。说这话在德国,会隐含对说话人强的贬义。人的感觉是:来不来没事儿去说这话,搞不好没完成教育。身无长技,更无骄人之处,只剩的玩命叫唤“我骄傲我是德国人!”为让自己感觉自己了不起。往往是些街头牛二,穿齐整了黑军装,戴好红袖箍,喝许多啤酒后,很刺激地齐声喊。如果你有幸赶上,你站一边儿看这么一群,闹腾得猴儿似的。让人觉得特傻,特纳粹。
德国的新纳粹成员,很多都是街上的。一般都工作不好,恨外国人抢饭碗。这种人不上高层。公司高级职员,商界人士,政府衙门的官员里都少。大学里更是几乎没有。大学里的人都比较的教养。对纳粹有深的反省。和外国同学很友好。
“偏激的爱国是有害的,”小院儿里,瓦格纳跟我喝着啤酒,这么跟我说:“极端的民族主义是对世界融合潮流的反动。”瓦格纳是我柏林工大的熟人,在电子系做高年级助教。啤酒是Jever,大听。好牌子,清洌爽口,没有清啤那么苦。瓦格纳打开一听。把啤酒往大酒杯里倒,说:“要说爱国主义者,希特勒最纯粹。谁都没他那么爱国。你看,他不像戈林,不追求财富,不追求享受,也不贪婪女人。他是一心为了德国。最后还把命搭上。”他端起大杯,向我举一下,示意cheers。大杯放嘴边,呷了口啤酒:“德国那个总统,魏茨泽克(Weizsäcker),就不像希特勒那么爱德国。人家问魏茨泽克你第一爱的是不是德国。他说:不是。我第一爱我老婆。他第二爱的也不是德国,是什么来着,故乡吧,还是老祖母或老妈。忘了。反正第三才轮到爱德国。”瓦格纳举了大杯,又去灌一大口啤酒:“魏茨泽克这样的人,我们得选了当总统,当总理。”我也灌一口啤酒。问他:“为什么呢?”他擦下嘴:“希特勒最爱德国,爱得疯了,一切都疯狂地为德国,就去毁别人占别人,杀别人打别人。德国的给德国,别人的也给德国,不给就抢。这种德国,强大时野心可怕。用强力压对方屈从,用武力毁灭掉对方。最后,对别人对自己是大灾难,对世界是大灾难。魏茨泽克不是第一爱德国。这样,他在对待德国和别国利益冲突时,就会冷静和理智地处理双方的关系。寻求双方妥协的方式。对双方都好,尤其在今天开放的世界。”
我想起来。德国美国有点儿不同。美国影片里,公开在歌颂“patriotism”(爱国主义),大赞特赞,不在乎。德国在乎,甚至忌讳。不干,也不敢。德国这词儿是“patriotismus”,电影里没有歌颂这玩意儿的主题。政治家演讲从来没见用patriotismus这个词儿。
小吃摊
柏林地铁Ernst-Reuter-Platz广场站下面,在东边出口的地方,有一个小吃铺子。卖匈牙利炖肉汤,香肠土豆汤,咖喱烤肠,维也纳煮肠。我有一阵住的远,得坐地铁。去工大主楼,都是在那一站下车。
卖小吃的是一位老师傅。我认定他以前一定是个高级厨师,在高级宾馆里干过。他熬的那汤味道浓极了。从地铁站台往外走,熬汤的浓香就一股一股地冒,一阵一阵地飘,毒气似的,让人简直受不了。我当然经不住诱惑。不管饿不饿,每次在那儿我都得喝上一份土豆汤,才能走。那汤热热的稠稠的,土豆煮化了,沙沙的,非常可口。那是种会让人生出深刻爱意,让人能相恋终生的汤。
当然,这是说的多年前的事啦,那时我还年轻。现在我都老了,那老师傅就更老啦。也做不动啦。小摊子早就撤了。唉,都没啦。只剩下记忆里的这点儿爱恋了。
想到吃过的好吃的汤,就想到那个小摊子。心里愿那位老师傅身体现在依旧健康。
庆祝party
刘世槎做答辩了。我们都去给他祝贺。按惯例,答辩之后,要有个冷盘的自助餐会,作为庆祝。大学的学生食堂都承办这种冷餐。一般是用的小圆面包。切一半。上面涂黄油,放奶酪片,生菜叶。再上面放各种花样,或熟肉片,或生火腿片,或生鱼片,或鱼子酱,或鸡蛋奶油沙拉。这样算一份。叫“Halbe
Belegte”,这似乎应该翻成“半堆儿”。Halbe意思是半个,Belegte意思是堆摆。本来后面应跟有“小面包”一词儿,口语中把它给省掉了。各种这式儿的“半堆儿”做一大堆,摆大花边儿方托盘上。大托盘银亮,餐桌上摆满。一桌的花花绿绿,很好看。
去的中国同学都自己在家做好吃的,酱肉卤蛋熏鱼什么的,带去,算是祝贺。我做了一大盘盐水鸭。都切成大条。开车带过去。
冷盘餐摆在数学楼后面的一座独立的小洋楼里。不靠街道,挺僻静的。小洋楼古香古色,它带了个小钟楼圆塔顶。还带了个小花园。四周都是现代的楼。这楼有点儿巴洛克。不太协调。不知它什么来历。我想这楼是刘世槎他们系的。
大学的答辩是公开进行。答辩会的布告要先贴在系的墙上,写明题目,内容,导师和答辩评审教授名单。布告贴半个月。看是否有人质疑。答辩会谁都可以参加。甚至可以发言向答辩人质询。我去时,刘世槎已经答辩结束。
小楼里面的厅里,靠墙一圈铺了白布的长桌,摆了花,摆了许多大盘,都是吃食。有许多杯子瓶子。楼里楼外,和花园里,站许多男女,拿着酒水香槟。一看就知道都是大学的人,学生,助教,和教授。
我弄了杯香槟,在人丛中找到刘,向他祝贺。他被一群人围着,说不上话。我取了个大平盘,拿了些食物,端着那杯香槟,走到花园里。花园里放了折叠桌椅。坐着些人。旁边有个石桌,长条的石凳。见没人坐,我就把食盘放到石桌上,坐下来。
这时见过来三个女孩儿,金发。大一吧,但不是西欧人的样子。都端了大盘,上面堆满了吃的。径直走到石桌,一屁股在我对面坐下来,大吃。一边唧唧呱呱说话,是俄语。那时柏林墙还没倒,边境也不开放。俄国学生比较少见。我想:哦,刘世槎他们这儿还有俄国学生。
女孩们胃口特好,有一个还去又拿了一大盘。吃了一阵,一个女孩才想起来,抬头找我说话,是换了德语,带口音:“喂,今天这里是搞什么事儿啊?”我笑了,想着:“咳呀,大吃了这半天,怎么回事儿都不知道。原来是外面来吃蹭的。”就说:“是一个中国同学庆祝做博士答辩。”女孩回过头,跟同伴唧呱唧呱。三人都抬头,一个问我:“是哪个?”我给她们指。她们三个一齐伸了脖子,鹅颈似地:“在哪儿呀?”
她们三个从莫斯科和基辅来。想进柏林工大。还没办注册。看到这儿的花园,有吃喝,是个庆祝party。就钻进来,取了个盘子捡食物,拿出来坐着,有吃有喝。
这类似的事儿我自己也经历过两回。都是被人拉着。一次成功一次失败。
一次是在汉诺威CeBIT参展。7天,我和GERB公司的人在展台值班。闭幕前的两天,晚上快闭馆时,有些公司在自己展区搞冷餐庆祝。请的乐队奏乐。GERB的人不去城里找餐馆了。闭馆时把展台一锁,拉了我在各展厅转悠。拉开一个厅门,听里面是否有音乐搞庆祝。径直大模大样走进庆祝的人堆,拿了盘子,自取各种吃食。跟人后面排队,叫厨子切烤肉,叫待者倒红酒。还看到有表演。几个男女演员,紧身衣裤,暴露颇多,跳腾得激烈。乐队拼命吹拼命敲。看者甚众,围观,什么人都有,都拿的吃喝。跟荒年办赈粥似的。
还一次是周末,傍晚跟了托马斯在街上走。临街三楼窗大开。里面灯光巨亮。人声喧闹,爆阵阵哄笑,且嘭嚓嚓有鼓乐。托马斯停下来,说:“这儿有个party。等着,我去问问人家缺不缺人。”说着,就跑进楼去。把我丢在外面。一会儿,他出来了,说:“不行。人家说人够了。屋子里人挤满了。算了,咱走吧。”
2011.05.北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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