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天大雷雨

小雨都是在春天下。
整个夏天我们都在山上锄地。生产队十几架山,漫山种得全是庄稼。小山村大小只有几十口劳力,许多地一遍都锄不过来。我问队长:“地锄不完可怎么办哪?”队长咧了嘴,笑笑:“兹就锄不完嘛。”
山上没有棵树,只有个大太阳。暴晒。但湿度低,不闷,也不难过。锄地的时候,时不时能来一阵小风,立刻就有一缕清凉。
夏天虽也有连阴的时候,但多半都是下雷雨。
有一年,每天下午都有雷雨。
上午通常是蓝天,没有一丝云彩。一过午,岗子后面冒上来大团的白云。转眼间晴空里白云堆起来巨大的一垛,山一样的巍峨。
这时想起改王维的句子:“行到山穷处,坐看云起时。”
这时听到队长的呐喊:“雨来咧,寻地界儿躲雨来!”
再看天上,白云已经成了黑云。黑云凶神恶煞,翻卷着满天铺开。一下子天就暗了。阴风刮过来很吓人,像是来了妖怪。眼前不时地闪一下,是哪儿在打闪。猛然间哗喇喇一声大响,瓢泼大雨倒了下来。天空山峁白成一片,山涧立地起水。
我们躲在窄窄的石崖下,四下的水气涌来,湿湿的很凉爽。
那雨是快雨,豪雨。夹带着“咔喇喇”清脆的炸雷。没一锅烟,雨就过去了。天边黑云退去的方向,隐隐滚动着匆匆远去的雷声。
黑黑的天幕上,忽然一道明灿灿的彩虹亮起来,还滴着雨滴。近景也一下子都亮了。像是舞台上打开了前台景灯。草叶鲜嫩嫩,四野明晃晃。心情会忽然很好。
我的朋友王新华,大概就在这个时刻听到了西凉道情。他在他的小说“野草”记下了那个画面:山峁的极高处,孤立着个拦羊的汉子。对了退去的大雷雨,吼出无词儿的道情。一阵高腔冲天而去,荡在山峁之上。那是我们在雷雨后,听到的旷古苍凉的回响。
王新华写了旧体诗,专记这夏天的雷雨。我还记得其中几句:
岭南数条黄龙滚 / 岭北一片白烟茫 / 闻得苍巅怡农唱 / 却向川间麦欲黄
这好像是说北面反光,故而白烟茫茫。不如山南颜色真切。这感觉的细节有问题,雨中的光线是从哪个方向照下来的呢?我觉得应该是“向南”“向北”。而不是“岭南”“岭北”。后两句是说雨水让人快活,会带来好年成。
知青王新华没有去做诗人。他后来弄成了个数理博士。
2006.08. 北京
 
 
 
n20210610

没有评论:

发表评论